2014年7月31日星期四

“刑不上常委”:潜规则还是伪命题?


“刑不上常委”:潜规则还是伪命题?

 

章立凡 为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撰稿

 

201481

 


 

日前中共中央宣布审查周永康,被公认为打破了“刑不上常委”的潜规则,不少人额手称庆,实际上仅仅是在追究一位“前常委“而已。

就红色政权的传承而言,这条所谓的潜规则,更像是个无厘头的伪命题。纵观中共建党九十三年来的党史,在周永康之前已有二十一名政治局常委因各种原因落马,平均每四年多就有一位。

据称“刑不上常委”的出处,是邓小平在“八九六四”后对新领导集体“政治交代”的谈话:

任何一个领导集体都要有一个核心,没有核心的领导是靠不住的。第一代领导集体的核心是毛主席。因为有毛主席作领导核心,“文化大革命”就没有把共产党打倒。第二代实际上我是核心。因为有这个核心,即使发生了两个领导人的变动,都没有影响我们党的领导,党的领导始终是稳定的。进入第三代的领导集体也必须有一个核心,这一点所有在座的同志都要以高度的自觉性来理解和处理。要有意识地维护一个核心,也就是现在大家同意的江泽民同志。开宗明义,就是新的常委会从开始工作的第一天起,就要注意树立和维护这个集体和这个集体中的核心。只要有一个好的政治局,特别是有一个好的常委会,只要它是团结的,努力工作的,能够成为榜样的,就是在艰苦创业反对腐败方面成为榜样的,什么乱子出来都挡得住。……但是如果中央自己乱了阵脚,那就难说了。这是最关键的问题。国家的命运、党的命运、人民的命运需要有这样一个领导集体。(《第三代领导集体的当务之急》,1989616日,《邓小平文选》第三卷,第310页)

一年半以后,邓小平又再次提到:“中国问题的关键在于共产党要有一个好的政治局,特别是好的政治局常委会。只要这个环节不发生问题,中国就稳如泰山。”(《善于利用时机解决发展问题》,19901224日,《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65页)

分析邓小平的这两段讲话,一是强调维护领导集体的“核心”,二是强调执政党要有好的政治局,特别是好的常委会,无论如何解读不出常委个人有不受追究的特权。从另一角度推论:倘若政治局或常委会不够好,或者出了不好的人,党国的命运就要出问题。

邓小平所认同的,其实是“刑不上核心”,且只有核心才有权给其他人“上刑”。第一代核心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先后清理了中共中央副主席刘少奇、林彪,常委陶铸以及大批高官,居然“没有把共产党打倒”,就因为他是唯一的“核心”。邓小平也承认:“第二代实际上我是核心。因为有这个核心,即使发生了两个领导人的变动(章按:指胡耀邦、赵紫阳下台),都没有影响我们党的领导”。

事实上邓小平在“南巡讲话”前后,也不是没考虑过“换核”,后来耳朵一软临时改了主意。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共和国的历史经验证明,自毛邓以降,哪一代核心都不是神。上述讲话之所以变成金科玉律,甚至演绎出“刑不上常委”的潜规则,无非是对演绎者及其拥趸有利。

综上可知,在毛泽东、邓小平两代核心任内,是“刑可上常委”的。其后变为“刑不上常委”,权力斗争仅触及陈希同、陈良宇、薄熙来这样的政治局委员级别,盖因毛、邓之后,强人政治被常人政治取代,博弈各方都不太有本钱“玩大的”。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击鼓传花权杖交接,到了毛时代成长起来的红二代手中,“刑不上常委”就不再是什么禁忌了。红二代相当于家族公司创业大股东的继承人,政治资本雄厚,对先辈打下的红色江山有天然的血缘感情。至于草根出身的管理团队成员,即便爬到CIOCTOCFOCOO乃至CEO这样的高管地位,也仍然是个打工仔。如果你站错队、弄权过分或捞了不该捞的好处,大股东是有权清理门户的;像周永康这种恶奴欺主的前任高管,依家法处置自不在话下。

当然,腐败名声在外而安然无恙者,当下也不是没有。自毛核心时代迄今,体制内安身立命保位保官的最重要经验,依旧是“站队”。与“刑不上常委”相比,“政治正确”才是更有效的“免死金牌”——顺者昌,逆者亡。

 

                                       2014731 风雨读书楼

章立凡:《普选:历史承诺与政党信用》


普选:历史承诺与政党信用

章立凡

读罢《“一国两制”在香港特别行政区的实践》白皮书,联想起近年的反普世价值反宪政逆流,顿生“数典忘祖”之叹。中共建政之前,不仅祖述马恩列斯,也曾倡导普世价值、宪政和普选。但凡稍有历史常识与羞恶之心,也不至于如此出糗。

恩格斯在马克思《法兰西内战》一书导言中说:为了防止国家和国家机关由社会公仆变为社会主宰,需要“把行政、司法和国民教育方面的一切职位交给由普选选出的人担任,而且规定选举者可以随时撤换被选举者”。列宁主张:“为了建立共和制,就绝对要有人民代表的会议,并且一定要有全民的(按普选、平等、直接和无记名投票的选举制选出来)和立宪的会议”。

周恩来早年曾批评中共的宿敌蒋介石:“我们看他的过去,知道他的现在;看他的现在,知道他的将来。”其实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各种政治人物,也适用于任何政党。其他姑且不表,这里先回顾一下中共普选政策的历史变迁。

 

抗战版“中国梦”:主张与实践

一九三七年六月,中共陕甘宁边区委员会发布了《民主政府施政纲领》,承诺实行普选制度与议会制度。一九三八年七月,毛泽东在同世界学联代表团的谈话中自豪地宣称:“……最重要的,就是边区各级政府都是由人民投票选举的。这里证明一点,就是有些人说‘知识落后的工农不能实行选举制度’,这是不符合事实的。这里实行民选的结果并不坏,每个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民主制度在外国已是历史上形成的东西,中国则现在还未实行。边区的作用,就在做出一个榜样给全国人民看”。毛泽东还信誓旦旦,描绘出一个抗战版“中国梦”:

抗战胜利后,共产党的主要任务,一句话,是建立一个自由平等的民主国家。在这个国家内,有一个独立的民主的政府,有一个代表人民的国会,有一个适合人民要求的宪法。在这个国家内的各个民族是平等的,在平等的原则下建立联合的关系。在这个国家内,经济是向上发展的,农业、工业、商业都大大地发展,并由国家与人民合作去经营,订定八小时工作制,农民应该有土地,实行统一的累进税,对外国和平通商,订立互利的协定。在这个国家内,人民有言论、出版、集会、结社、信仰的完全自由,各种优秀人物的天才都能发展,科学与一般文化都能提高,全国没有文盲。在这个国家内,军队不是与人民对立的而是与人民打成一片的。这样的国家,还不是社会主义的国家,这样的政府,也不是苏维埃政府,乃是实行彻底的民主制度与不破坏私有财产原则下的国家与政府。这就是中国的现代国家,中国很需要这样一个国家。有了这样一个国家,中国就离开了半殖民地与半封建的地位,变成了自由平等的国家,离开了旧中国,变成了新中国。共产党愿意联合全国的一切党派与人民,大家努力建立这样一个国家。

     一九三九年一月,中共陕甘宁边区委员会在边区第一届参议会期间,提出并通过《陕甘宁边区抗战时期施政纲领》,规定“采用直接、普遍、平等、不记名的选举制”,选民可直接选出被选举人。一九四一年五月,中共提出《陕甘宁边区施政纲领》,按照“三三制”原则进行第二届边区参议会的选举,中共党员、左派分子、中间及其他分子大体各占三分之一。

一九四四年八月,毛泽东在与约翰·谢伟思谈话时称:我们的经验证明,中国人民理解民主并且要求民主。它无需经过长期实验,或者教育,或者监护’”。一九四六年一月,中共代表团在政治协商会议上提出《和平建国纲领草案》,除拥护政治民主化、军队国家化外,主张“召开有各党派参加的、自由的、普选的国民大会”,“积极推行地方自治,废除现行保甲制度,实行由下而上的普选,成立自省以下各级地方民选政府”。同年四月,边区第三届参议会通过的《陕甘宁边区宪法原则》,重申“人民普遍直接平等无记名选举各级代表,各级代表会选举政府人员”。

针对当时官方媒体对中共普选的批评,《新华日报》还发表了题为《人民文化水平低,就不能实行民选吗 ?》的社评,宣传中共的普选经验,其中披露了候选人的提名及选举方式:“候选人决不是指派的,而是由人民提出的,在乡选中每一个选民都可以单独提出一个候选人。在县选中每十个选民可以连合提出一个候选人。选举的方法是分成两种:一种是识字的人,写选票;一种是不识字的人,则以投豆子代替写选票。”

因农民大部分为文盲,中共根据地著名的“豆选”,系由选民在候选人背后的粗碗中投放豆子,通过点算豆粒确定当选人。这种草根民主方式,在实践中又有不少改进,且一直沿用至建政初期的乡镇人民代表选举。

 

解放版“中国梦”:承诺与背信

抗日战争胜利后,中共在内战中推翻国民政府,与各民主党派建立了联合政府。一九四九年九月通过的大宪章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共同纲领》,继承了以往的普选主张,规定“各级人民代表大会由人民用普选方法产生”,“在普选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以前,由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的全体会议执行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的职权”。

根据《共同纲领》之规定,联合政府下的中国,将实行国营、合作社、个体、私人资本主义和国家资本主义五种经济成分分工合作的新民主主义发展道路。中共承诺这条道路要走十到十五年,甚至二十年。但仅仅过了三年,毛泽东在一九五二年九月的书记处会议上口风大变:“十年到十五年基本上完成社会主义,不是十年以后才过渡到社会主义”,并在翌年正式提出了过渡时期总路线,开始了一系列从所有制到政治体制的改变。

《共同纲领》规定各级人大用“普选方法产生”,当然是“一人一票”的直接选举而非间接选举,否则就无须特指“普选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刘少奇于一九五三年访问苏联时,曾向斯大林请教选举和制宪计划。斯大哥指教说:“你们现在的政府是联合政府,因此,政府就不能只对一党负责,而应当向各党派负责。你们很难保密。如果人民选举的结果当选者共产党员占大多数,你们就可以组织一党的政府。”

中共在主导思想上采纳了斯大林的策略,但在操控上更为精到。同年公布的第一部《选举法》,采取了“直接选举与间接选举相结合”的选举制度,规定“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之代表,省、县和设区的市人民代表大会之代表,由其下一级人民代表大会选举之。乡、镇、市辖区和不设区的市人民代表大会之代表,由选民直接选举之。”

当时的说法,是县以上直接选举“条件不成熟”,间接选举系权宜之计。选举法起草委员会秘书长邓小平解释说:“这是由于我国目前的社会情况、人民还有很多缺乏选举经验以及文盲尚多等等实际条件所决定的。”周恩来也承认“普选的关键决定于人民觉悟程度和组织程度,并不决定于人民的文化程度,更不决定于国家的经济状况”;但由于“人民迫切需要实行普选”,“根据实际情况,在这个普遍选举制的基础上,除基层人民代表大会采用直接选举制外,基层政权以上的人民代表大会,目前尚只能采用按级选举的间接选举制。”

一九五四年九月召开的一届全国人大,通过了首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与《共同纲领》相比,“五四宪法”序言首次挑明了“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大前提,增加了过渡时期总路线等内容,对原联合政府框架进行了大幅度调整。大会所通过的人事名单中,国家最高层职务完全由中共领导担任,原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最高法院院长、政务院副总理的党外人士,全部转任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政治协商会议则变成“统一战线团体”。

此后数年间,通过农业合作化和“对资改造,中共逐步掌控了全国的土地和生产资料,成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地主和资本家。历经“反右”等各种政治运动,联合政府辉煌不再,昔日政治盟友沦为“政治花瓶”,中共最终实现一党专政。

六十年来《选举法》历经五次修改,形式上除基层选举采用直选外,其他各级人大一直以“代表选代表”的间接选举产生。事实上,各级人大候选人基本由官方内定,民主选举实为“官主选举”。执政党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既执政又“参政议政”,自己“监督”自己。人大既是“橡皮图章”也是“官员养老院”,全国人大的中共党员比例高达70%以上。

九七版“香港梦”:基本法变白皮书?

基本法会不会变白皮书?“占中”抗争会不会导致“六四”重演?“港人治港,高度自治”“五十年不变”的“一国两制”爱情婚约,会不会在十七年后变白条?大陆的历史经验值得注意。

抗战版“中国梦”升级为解放版之后,不少承诺都成了白条,联合政府蜕变为一党专政。暂且不论自由平等宪政民主的美好理想,《共同纲领》规定普选产生各级人大,历时六十四年未兑现;承诺十年到二十年不变的新民主主义经济制度,三年生变七年夺产;发动土改将地主的土地无偿分配给农民,又通过合作化将土地全部收走……。计划赶不上变化,翻脸比翻书还快,其中最快的翻脸记录,当属一九五七年的“阳谋”,从“整风”急转为“反右”,只用了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毛泽东的名言“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或许是遗忘了两个字——信用。去年某副教授大批宪政时,更将毛氏“新民主主义宪政”的言论,诠释为一种阶段性斗争策略。难怪有民谣说:某团体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毛泽东惯于以军事谋略治国,“政治斗争无诚实可言”的权谋学,一直是体制内的葵花宝典;“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历史经验,更演绎出一种暴力迷信,以为天下靠打不靠选。

政党的生命力在于竞争。中共执政六十四年,却一直致力于消灭竞争,同时消灭一切可能的竞争者。长期的一党专政,使正常的政治竞争能力退化,全凭高压维稳掌控权力;同时也失去了政党的特质,蜕化成为一个政权。外无竞争的后果是党内矛盾激化,残酷的权力斗争周而复始。怕竞争、重掌控的纠结心态,也是中共在香港普选争拗中进退失据的重要原因。从强调“全面管治权”到以宣布“紧急状态”相威胁,愈是恐惧政治竞争,就愈迷信暴力工具。

二〇〇六年,我写过一篇谈近代以来大陆与香港互动关系的文章,题为《一个大陆人的香港观》。指出香港的“亚洲小龙”地位,实奠定于1949年后大陆国策的失误;且认为香港和台湾,都是大陆民主政治的实验场。八年后翻检审视,其中有一段警告:“中国古代的政治智慧,是‘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英国君主立宪的聪明之处,是‘君王统而不治’。若出于某种政治惯性,使威权超出《基本法》过多,越俎代庖又统又治,则香港前途堪虞——里子比面子重要。”

此文结语的一句话,我也相信依然有效:“大陆与香港,究竟谁影响谁,还得继续走着瞧……”。

 

                             2014710日 北京风雨读书楼

                            《明报月刊》 20148月号

2014年7月25日星期五

章立凡:《轮回:甲午一百二十年祭》


轮回:甲午一百二十年祭


章立凡


时序更新,岁次甲午。传统的干支纪年以六十年为一轮回,自1894年中日战争起算,历经一百二十年的沧桑,中国走进了第三个甲午之年。

根据西方学者的研究,天朝在甲午战前业已享有GDP世界第一的荣耀。甲午一战,老大帝国被蕞尔小国打败,开启了大清王朝的覆亡之门。

为何GDP世界第一照样挨打?一百二十年间中国进步了多少?有何历史教训?中国军方战略思想家刘亚洲将军承认:“甲午战争日本的胜利是制度的胜利。大清帝国的失败是制度的失败。”未来中国会不会重蹈覆辙?他没有给出答案;但腐败的军队不可能取胜,乃不争之常识。从已披露的资讯分析,当下中国军队的腐败程度超越大清北洋水师和陆军;到目前为止,中国军队尚不具备在国际战争中与超级大国对抗的能力。
 

从洋务运动看改革开放
 
祸兮福之所倚,历史无往不复。第一个甲午年(1894)之前的中国经济,刚刚经历了从闭关锁国到洋务运动的改革,经济增长面临峰值,中国在战前十年,就拥有了号称亚洲第一的海军(后来被日本超越)。甲午之败的同时,宣告了洋务运动的失败。战败的耻辱和割地赔款之痛,促使朝野反思,才有了追求宪政的戊戌变法、大清新政等一系列变革,改良与革命的赛跑,最终以大清覆亡、中国走向共和告一段落。

其后六十年间,中华大地迭经内忧外患,从孙中山、蒋介石到毛泽东,国共两党领袖在政治斗争中皆以实现宪政为己任。抗日战争胜利后,国民政府在1947年颁布了《中华民国宪法》,这部宪法至今仍在中国台湾践行。两年后,内战中获胜的中共建立新政权,并于第二个甲午年(1954)之际颁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此时的中国大陆,已重新走上了闭关锁国之路,不久,宪法也被毛泽东束之高阁。此后历经反右、大跃进和“文革”浩劫,中国经济曾两度濒于崩溃边缘。

1980年代开始的改革开放,实为洋务运动的2.0版,骨子里仍是“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中国特色。两度花甲轮回,红朝再创辉煌,除继续葆有秦始皇时代祖传下来的人口冠军之外,2009年拥有了第一艘二手航母, 2010年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据说将很快超越美国,荣登世界第一宝座。

在第三个甲午之春,世界银行发出预测:中国今年或成为世界第一经济大国。这一切看起来很美,究竟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从虎狼环伺到与邻交恶

囿于地缘政治的格局,历史上的中国从来不是一个海洋国家。中国人作为农耕民族,也没有形成航海和殖民的传统。自大的天朝对外部世界近于无知,也不懂得自由贸易和国际关系的基本规则。直到1840年鸦片战争引发了工商文明与农业文明的剧烈冲撞,才不得不逐步学习西方坚船利炮带来的异质文化。

同期日本与中国展开了学习竞赛,迅速“脱亚入欧”。甲午之胜,令日本跻身列强,野心膨胀。1900年庚子之变后国势日危,日本和俄国成为侵略中国的两个主要竞争者。1904年沙俄与日本爆发了争夺中国东北的战争;1921年苏俄策动外蒙独立;1937年日本大举侵华,中国全面抗战,英美等盟国放弃在华特权。二战结束时,日本全盘皆输;苏俄支持中共建政,彻底剥离外蒙,“老大哥”成了最大赢家。

近代以来中国的烦恼,屡因朝鲜而起。朝核问题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至今仍高悬于顶。第二个甲午年前夕,中共介入朝鲜战争为苏俄火中取栗,朝鲜和中国均失去统一机会,正所谓损人不利己;而两个国家分裂至今,各自保存了两种制度的样板,孰优孰劣,冷暖自知。

中共建政以来,与邻划界历来遵循“宁赠友邦”的天朝传统;中印、中苏、中越等历次边界战争,无论战果输赢,最终也总是将国土拱手让人。以1999年的《关於中俄国界线东西两段的叙述议定书》为标志,中国永远失去了自沙俄时代以来被侵占的唐努乌梁海等大片领土,面积远超钓鱼岛。常言道“弱国无外交”,号称“大国崛起”了,依然不懂外交。

从清末的虎狼环伺到当下的与邻交恶,历史又在轮回:中日重新对峙,美国重返亚洲,印度、越南及东盟各国也在联合抵制中国。而中国舍弃邓小平时代的“韬光养晦”,重推“联俄”战略反制日本和其他亚洲邻居,实在是本末倒置的冷战时代思维。毛泽东曰“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一个多世纪来,中美关系有冷有热,美国佬毕竟未占过中国一寸土地;而熊猫与北极熊攀亲,熊猫永远是吃亏的一方。毛泽东、邓小平早已明了的历史教训,到革命后代手里反而弄不明白了?

从“家天下”观“党天下” 

一百二十年来的中国,从一家一姓的“家天下”变成了一党专政的“党天下”。在“家天下”时代,百姓只需供养政府和皇帝一家,变成“党天下”之后,不仅要供养政府,还要养活与之平行的各级党组织及工、青、妇、民主党派等衍生机构,导致纳税人的负担成倍增长。

相对于君主个人统治而言,一党专政乃是一种“集体君主制”。个人君主制会冀望子孙后代帝祚绵长,懂得与民休养生息;而“集体君主制”不仅造就了众多“小国之君”,更糟糕的是任期内“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竭泽而渔式的滥权自肥到处可见。红朝“裸官”成灾,腐败深入骨髓,根子仍在一党专政。

一党专政之“党”,非现代政治学意义上的政党,而更接近传统意义上的会党。不仅具有家长制、大佬议事、暗箱决策、家法大于国法等秘密社会的特色,且具备类似于蒙元、满清等部族政权的血缘政治特性。坊间“五百家族”掌控国脉的传说,盖有所指于此。

考虑到统治的可持续性,个人君主制政权往往会进行一些政治改革。但考察“戊戌政变”、“大清新政”到辛亥革命前的“皇族内阁”,历史证明靠血缘集团维系的部族政权,政治改革很难成功。分析“天安门事件”、“南巡讲话”到当下自信满满的“小组治国”,可知一党专政也是一种很难进行政治改革的体制。 

从党文化论软实力

西方政治家尽管对中国的崛起抱有警惕,但也看透中国在国际竞争中缺乏软实力。不久前,美国副总统拜登在一个有关外交政策的讲话中点破:中国没有制造任何创新的东西。这个国家的人权记录阻碍了它在其他方面的进展,比如说创新。即使中国制造更多的科学家,但是他们没有制造创新产品。

这种观点,从另一角度印证了钱学森逝世前发出的“世纪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人才?”答案是:“党天下”体制不仅阻碍政治改革,党文化也在不断扼杀独立思考,摧毁中华民族的创造力。

从清末的“中体西用”到当下的“中国特色”,至今未走出洋务运动以来的历史怪圈。历史上植根于农业文明的儒家文化,在维护专制统治的同时,一直扮演着科技文明杀手的角色。值此主义信仰崩塌之际,主政者希望借助儒家传统支撑权力,也注定不会成功。

结语:轮回中的沉思

黑格尔认为:“中国的历史从本质上看是没有历史的,它只是君主覆灭的一再重复而已。任何进步都不可能从中产生。”

1894年甲午战争以来的两个六十年轮回,很可能只是一种历史的死循环。“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的千古谶语,果真是中国历史的宿命吗?


                                                                 2014615 风雨读书楼